主殿內的燭臺上燃燒著還剩一半的蠟燭，眾多燭光匯聚比白晝也差不了幾分，門一打開冷風灌入讓燭光一陣搖曳，中央坐著一個巨大的雕像。這個龐大的雕像並不是金色的，渾身烏黑，面容很女氣，再肅穆也總覺得少了幾分氣勢，衣擺墜地的□□，手持法杖，一手捏著法指，眼中還有幾分悲憫。

雕像前放著一列列墊子，幾個穿著各色□□的僧人跪在墊子上，爐鼎裏的長短不一的一簇簇煙火沒有停息。裳瓔珞進來便嗅到習以為常的檀香味，雕像前燃燒的蠟燭也散發一股氣味，兩個僧人拿著幾只香正借著蠟燭點燃，插在鼎上。眾僧知道裳瓔珞進來後紛紛轉回身跟裳瓔珞雙手合十行了一禮:“佛鑄。”

裳瓔珞豎起一掌，念了一聲佛號，從眾僧中間走過，仰視雕像的臉，佛鄉主殿的雕像不是別的諸佛，而是玉菩提。

“無上甚深微妙法，百千萬劫難遭遇，我今見聞得受持，願解如來真實義。”裳瓔珞以他過分柔軟的聲音念了一句，隨後嘆了口氣，心中萬分懷念玉菩提教導他們修行佛法的時候，經過許多年的研習佛法，裳瓔珞還是覺得自己並不能透徹理解。佛鄉現在處境糟糕，讓他懷疑自己這些年來都在做些什麽，雖然他真的在為佛鄉盡心盡力。

本來應該是迫在眉睫，很著急的事情，裳瓔珞沒有顯出太過分的擔憂，在眾僧眼裏裳瓔珞作為最高指導果然很沈穩。只是裳瓔珞只是自己內心是過分焦慮後的茫然，知道了以前和迷達有一些關系又怎麽樣，好像改變不了什麽，但總有些類似悵然若失的幻覺。而且不想等死又無可奈何。

“欲界魔佛與煙都大宗師臭名昭著，煙都大宗師行事陰險狡詐，欲界魔佛卻是早已向武林宣戰，各派都已經投降棄戰。此番他們傾巢而出，來勢洶洶，勢與我們佛鄉魚死網破。光尊早已圓寂，佛鑄我們要如何想出良策。”一個瘦削的光頭和尚點了幾支香遞給裳瓔珞。

裳瓔珞臉色沈重，他接過三支檀香，抖落上頭的一些香灰，插在鼎中。現在不說拯救水深火熱中的蒼生，只是想保住佛鄉都很難了。今日對戰迷達，裳瓔珞深感自己力所不及，他沈思了一番說道:“佛鄉歷經風霜數百上千載，香火不滅，我會有辦法的。”

幾人又商議了一會，仍沒有什麽好方法，眾僧離開後裳瓔珞自己呆在主殿中。裳瓔珞盤腿閉目靜坐在雕像前，忽然他聽到腦中竟有聲音在說話:“佛鑄。”

是個平常的青年男子聲音，沒有太多的特色，頂多有一點柔和，這個聲音裳瓔珞以為他再也想不起來，沒想到他一聽腦中便浮現出那人的身形。裳瓔珞猛然睜開眼，主殿中還是只有他自己，中心驚喜又詫異，更多的是疑惑，遲疑了一下他喚了一聲:“光尊？”主殿中只有他自己和搖曳的燭光，以及外面呼嘯的風聲。

裳瓔珞一直覺得玉菩提已經圓寂去了西方極樂世界，覺得不可能會突然活過來，但是心中又隱隱是這種感覺。腦中那個平常的青年嗓音再次響起:“你不來見我麽？”

“……嗯？！”裳瓔珞神情顯得很吃驚，心被提起，此時他說不出是什麽感覺，他猛然站起來，環顧只有他自己的主殿，又仰視雕像，雕像依然還是個死物。

裳瓔珞從主殿的拱門穿過去，道路兩側的地面上擺滿蠟燭，後面是一個蓮花池，上方的橫梁掛著金色的布，繪著佛與觀音等，四周墻壁刻著浮雕。蓮花池有幾列圓形的供行走的石塊。裳瓔珞踏上石塊，來到中央，一陣柔光包裹他，身形漸漸消失。

再次來到聖池，筆直的道路和高大阻礙視線的荷花，荷花的綠葉邊緣有些枯黃，彌漫著裊裊的朦朧煙霧，水從墻邊如瀑布流淌入水池的聲音，一切都如夢似幻，還帶幾分灰暗神秘。裳瓔珞感覺到這次明顯的不同。裳瓔珞來到玉菩提不朽的肉身前，上面的人還是保持那個坐姿，神情自然，一動不動。裳瓔珞還是合十行了一禮:“裳瓔珞見過光尊。”

上方的人竟聞聲睜開雙眼，依舊是那種慈悲柔和的目光，直視著裳瓔珞，過分紅潤的鮮紅唇動了動，搭在扶手上的手五指一攏，抓著那看起來略薄的扶手，似微微一笑:“佛鑄不必多禮，佛鄉全靠佛鑄打理香火才一直如此旺盛。”

“……”裳瓔珞有些驚得不知道說什麽好，在這危機之際理應是好事，但他總有種怪異之感，他現在還沒完全明白佛鄉和欲界到底在搞什麽，就算只是想吞並也不用費這麽多年，總覺得玉菩提給他說的都是在糊弄他。

裳瓔珞垂下合十的手，盡量收斂驚愕，仔細的打量前面的人:“裳瓔珞本以為光尊已圓寂……未想到光尊再次蘇醒。請原諒裳瓔珞的失態，今日與迷達一戰幸有光尊助我，否則早已灰飛煙滅。”裳瓔珞確實很快就能整理好這些情緒，他想起了以前玉菩提救了他把他收入佛鄉的事，後來還讓他成為佛鄉指導，那時候感動得他覺得是為佛鄉而活。

“我知道。”玉菩提連整個過程都看得一清二楚，他身形一閃，留在石坐上的只有一個透明殘影，他已經到了下方。

裳瓔珞轉個身，面向已經到他側面的玉菩提，玉菩提走了兩步，本有只腳浸在水中，現在卻沒有一點水，華美的□□異於普通的□□，純白柔軟泛著一點淡黃色的光澤，長得墜在地面，金色的花紋，細小的佛珠做點綴，身後帶的金色光圈沒有溫度還是很耀眼。

散發的金光把裳瓔珞籠罩在其中，還有一些朦朧的光暈，玉菩提還是一如既往的氣度非凡，渾身散發聖潔的光芒，加上他女氣的面容，竟有些像女相的菩薩。

光圈讓人眼花，特別是像裳瓔珞站的近的，玉菩提走了幾步，背對著裳瓔珞，裳瓔珞竟在一瞬看到了玉菩提身體呈半透明的模樣。一瞬間把裏面的骨架和五臟六腑都看得清楚，他這回真的是大吃一驚。五臟六腑都是鮮紅的，唯有心臟是金色的，而且他感覺這並不像玉菩提所有的，想到迷達突然因為心臟痛撤走的事，斷定那必然就是“靈佛心”，原來肉身不朽是這麽回事，不是什麽功德圓滿。

玉菩提能感覺到自己的異樣，他才剛剛蘇醒，情況很不穩定，身體有一瞬間變成半透明，有一點的惱怒，但很快就掩蓋了下去，轉回去看裳瓔珞，裳瓔珞掩蓋的比他更快，已經是一副平靜的表情，好似什麽都沒看到，但他從裳瓔珞眼中看到一點掩蓋過後的眼神。

“這個事一直瞞著你，你知道了恐怕萬分斥責我。”玉菩提手中法杖上點綴如金色葉子的東西叮當做響，他眼眸沈了沈，既然裳瓔珞都知道了，現在的情況再瞞著也沒用，他撫了撫胸口心臟的位置，那顆金色的心臟還在用力的跳動。

玉菩提繼續述說，語氣中隱藏無盡的感嘆:“盡管這顆心臟和我的融合了這麽久，有時候我會感覺並不是自己的心臟在跳動。事情得從以前說起，那時候欲界魔佛降臨人間，不慎把靈佛心弄丟，當時我還不認識他們，不知道到底是誰弄丟的，我撿到了靈佛心。

為了擺脫生死輪回泛起了錯誤的念頭，試圖把靈佛心與我的心融合，結果我成功了，不過有時候它會讓我難受。魔佛智體化身迷達查到後主動接近了我，但他並不知道就在我身體裏，他自己查了一段時間後也沒發現，那段時間發生了不少事情，後來他就問我知不知道靈佛心的事，還有他們為什麽有時在戰場上突然心痛。

自從泛起了這個念頭起我便不能再回頭，我還是選擇隱瞞，說我也不知道，可能是因為我有心悸的。我沒料到他會那麽生氣，他說了句一派胡言，我們便徹底成為了敵人。

佛鑄你吃下魔子的胎盤和臍帶瘋掉後，我特地去找了你，我在之前就通過迷達知道你了，他說他忙著找靈佛心，所以暫時就不想見你。我以為他或多或少會有點在意你吧，你瘋掉後我把你帶走救了你，你失憶了，迷達也沒有來找你，而且那時候欲界與佛門已經是敵人，我便把這個事瞞了你。”

裳瓔珞聽了後久久不能回神，甚至不可思議的看著玉菩提，握著佛珠的手顫抖著，仿佛整個人陷入了泥淖中，手一松，佛珠便掉到了地上，對方那柔和平淡帶著點感嘆的語氣讓他不敢相信。裳瓔珞是個很理智的人，雖然知道了一些迷達和他以前的事，但那也是過去了，他最敬重的人，追隨的人是玉菩提。裳瓔珞喉嚨幹澀，斷斷續續的笑了幾聲，良久才說道:“光尊為何要突然告訴我這些，之前瞞著我是因為迷達並沒有你想象中的在意我？現在是因為迷達已經能對我痛下殺手了嗎？”

“我只是想告訴你而已。”玉菩提輕嘆了一口氣，似乎有一點的內疚，不過他還是一副平淡的模樣，腦中閃過一個事，他用力握了握法杖隨即放松，餘光瞥了一眼裳瓔珞。“背後偷襲你的那個劍者我從未見過，他是誰？”而且他印象中迷達不認識這個人才對，演了一出戲後居然還一起撤退。

除了不可置信，現在再也沒有別的感覺，裳瓔珞不懂為什麽心裏最崇敬的人這麽波瀾不驚的和他述說這種事，他努力的控制自己，咽了咽，從灼傷的喉嚨中擠出話來:“他是煙都大宗師，古陵逝煙。迷達出來沒多久後便和他在一起了，大概三個月後他們成親了，那天我在酒樓上看他們的馬車駛過，他們確實很風光。”

這一兩句話讓玉菩提瞬間睜大了眼看著裳瓔珞，手在發顫，緊抿紅唇。裳瓔珞感覺自己似乎說錯話了，或者說了太多，惹來別人不高興，他與玉菩提對視著，氣氛很僵硬，裳瓔珞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，雖然是低聲的，充滿了嘲諷之意，還有一點讓他有了報覆玉菩提那段話的快感，他微微低了低頭，豎起一掌:“原諒裳瓔珞言語之失，可是事實就是那樣的，整個武林都知道的事。”

玉菩提沈沈的吸了口氣，臉色微妙，不可置信與怒意還有一些別的。手一揮，整個聖池在一陣扭曲中變化了點模樣，石座下方兩邊出現了兩道石座，玉菩提讓裳瓔珞把諸僧叫過來。

諸僧見到玉菩提都激動不已，玉菩提坐上中間的石座，諸僧坐在兩側的，裳瓔珞是離得最近的那個，共商了一會大計，玉菩提表示不用擔憂，眾僧也非常相信玉菩提。為了盡快恢覆，玉菩提帶領眾僧打坐誦經。

“無上甚深微妙法，百千萬劫難遭遇。我今見聞得受持，願解如來真實義……”眾僧齊念的聲音低沈又雄渾。

裳瓔珞才坐下沒多久，便再也坐不住了，他看也不看上當的人，擅自離開了聖池。

眾僧還是繼續吟誦，此時他們激動滂湃，只有玉菩提擡起眼皮瞥了他背影一眼。

裳瓔珞出了聖池，走在蓮花池中的石塊上，他看起來失魂落魄又像冷靜得可怕。他一路走出去，經過主殿，打開大門，外面還是有武僧把守，他朝自己的臥室有去。

路上寒風咆哮，好似在嘲笑著他，裳瓔珞走到了殿後便停了下來，跪在雪地上，雙手支著地面，頓時崩潰似的又哭又笑。

“哈哈哈哈……哈哈哈哈哈！咳咳咳！”裳瓔珞笑得岔氣，抓了一手的雪丟出去，又抓著自己的脖子不停咳嗽，眼睛發紅，偶爾有幾滴眼淚落下，他用還殘留著雪的手隨便一抹臉，瘋狂的笑得喘不過氣來。“我這是被玩弄了嗎，是我一個人玩不過他們三個人嗎？！為什麽他可以用那種語氣和我說這種話，一直騙我不就好了？！真可恨，這些人！都那麽自以為是嗎，玩弄別人與股掌之間？”

“恨啊！太可悲了！”裳瓔珞一掃地上的雪，掃起的雪蓋住了他的袖袍，有些飄落在他臉上與頭發上，他悲憤過度的腦中頓時空白，趴在雪地上吹冷風，飄落雪不停的落在他身上。

裳瓔珞把臉埋在厚雪中，渾身冰冷但是頭腦發熱，那三個人都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，就知道玩弄別人，他們以為別人都會這麽逆來順受的嗎，就算是拼了命也不能奈他們如何嗎。或許很多人是吧，畢竟賤人太多。

“好痛苦……”裳瓔珞聲音發顫，他從厚軟的雪中爬起來，沾了一臉的雪，那三個人都讓他他無比，他一個都不會放過，開始想哪個是讓他最痛苦的，他要瘋狂的報覆。“迷達……如果不是他就不會有這些事了。”

裳瓔珞歪歪扭扭的站起來，踉蹌了的走了幾步，大笑幾聲，理了理沾滿雪的□□往自己房裏走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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